泛船消夏千燈里–文史–中找九宮格見證國作家網

唐肅宗乾元元年七月六日,華州司功從軍杜甫穿戴官服,正在批閱公函。氣象炎蒸難耐,他不由得寫詩抱怨:“七月六日苦炎蒸,對食暫餐還不克不及……束帶發瘋欲年夜叫,簿書何急來相仍。南看青松架短壑,安得光腳踏層冰。”

前人降溫手腕無限,若何避暑確切煞費考慮。一種罕見的措施即是泛船,向水上、向風中覓取清冷。

泛船消夏的習氣,宋代之前就已呈現。五代李珣有首《南鄉子》,詞云:“傾綠蟻,泛紅螺。閑邀女伴簇歌樂。避暑信船輕浪里,閑游戲,夾岸荔枝紅蘸水。”綠蟻即酒沫,紅螺指羽觴。在那時的嶺南,年青男子夏季結伴泛船、喝酒吹打,岸邊艷麗豐滿的荔枝高揚水面,與人面交相烘托,一股芳華氣味呼之欲出。

及至北宋,士年夜夫間也風行此道。宋仁宗慶積年間,文彥博出仕成都,每逢初伏、中伏、末伏日,即召集僚屬納涼,“早宴罷,泛船(江瀆)池中,復出就廳晚宴”。在廣州,至今還保存一方石刻,是宋神宗時代官員金君卿、許彥先一行四人“中伏泛船避暑”的落款。

相較前代,宋人搭船避暑衍生出一些新的趨勢——白天日照激烈,唯有林木清幽處合適出行,凡是是在郊外;至于城中,往往要待夜色來臨、冷風習習之際登船。

這在疇前正是少少能夠的。直至唐朝,城市還以坊為單元,劃分紅若干部門,坊門日出而開,日落而閉。貿易則限于特定區域,稱作市,如唐都長安的生意便集中在工具兩市,商市異樣開閉有時。一到夜里教學,各坊各市互欠亨行。沿放逐船,也就無從說起了。

五代至北宋,坊墻撤除,商展散落于城中遍地。與之相伴,宵禁廢除,坊市軌制慢慢崩潰,貿易年夜成長“打破一切旨在保存城市貴族性質的舊規則”。坊市居平易近逐步擁有晚間出門的不受拘束,夏夜泛船方始鼓起。

蘇軾在杭州通判任上,寫下《夜泛西湖五盡》。其四說:“菰蒲無邊水茫茫,荷花夜開風露噴鼻。漸見燈明出遠寺,更待月黑看湖光。”他飽覽月色澄明,意猶未盡,又想見識月落后的湖水。那時,周遭一片玄色,湖面半隱半現,泛出暗幽幽的光澤。此時的蘇軾有官職在身,卻能今夜徜徉湖中,不煩惱明知故犯,乃是史無前例的福氣。

城市泛船消暑,既已構成風氣,必定進一個步驟貿易化。南宋時代,杭州西湖游船進夏便不再駛進里湖,日間多停靠于樹蔭下,租給蒼生乘涼。夜晚有功德者,索性展設床笫、高臥船里,甚至劃往湖心,一覺睡到天亮。游船上發賣各類生果、蜜餞、冰鎮飲料,還有“關撲”之戲,擲銅錢決議貨物回屬。這般熱烈,顯然是有別于蘇軾清賞的另一路成長。

乘船消夏的城市化、貿易化一脈,到得明清愈發聲色年夜開。此中,燈船可謂代表。徐珂《清稗類鈔·船車類》歸納綜合:“燈船,江寧、姑蘇、無錫、嘉興皆有之,用以游覽飲宴者。及夕,則船表裡皆張燈,列炬如晝。夏時為盛,容與中流,借以避暑。”文中羅列的四座城市,莫不水道方便、經濟發財,難怪要坐船度夏,爭奇斗巧。此外,在揚州等地,燈船也年夜行其道。

所謂燈交流船,望文生義是船上懸燈,且多少數字遠超平常所需。這種船分鉅細,最後“船身丈八華池方”,長約6米,張掛數十盞燈;船中間圍欄幕布,辟出一塊空間,用以飲宴吹打。自明代至清中葉,皆保持這一形制。降及晚清,船身四面擴大,“長及五丈”,約16米,張燈上百;船心并列門艙、中艙、后艙,同時擺得開幾桌筵席,寬闊貴氣奢華。

各地燈船,又推南京秦淮河上最為有名。在明清兩代,南京是冠蓋云集的一線城市。農歷四蒲月間,長江退潮,秦淮河面抬升,水勢浩大,燈船正好年夜展身手。

此地燈船特點有二:

一是多船首尾相接,連成一條長龍。明代鐘惺《秦淮燈船賦》先容,極盛期有四五十只,“每舫載二十許人……用繩聯船,令其銜尾,有若一舫”,足有二三百米。當夜色覆蓋炎天,一長列船逶迤駛來,千百盞羊角燈年夜放光亮,照徹兩岸。上頭歌吹競作,船尾放一年夜鼓,以鼓聲為節。繁音促節之時,“揚槌伐鼓,蹋頓波心”。

二是河房夾岸林立,與燈船相映成趣。秦淮河房或自住,或租賃,朱戶雕窗,華麗精致。進夜時分,一扇扇窗門敞開,世人憑窗欣賞河景。

反過去,對于河船中人,河房也是一景。吳敬梓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四回對此有段活潑描述:“雙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,穿了輕紗衣服,頭上簪了茉莉花,一齊卷起湘簾,憑欄靜聽。所以燈船鼓聲一響,雙方簾卷窗開,河房里焚的龍涎、沉、速,噴鼻霧一齊噴出來,和河里的月色煙光分解一片,看著如閬苑神仙、瑤宮仙女。”

噴鼻霧從屋窗中氤氳漫出,彌布河面;敞亮的燈船、皎潔的月色,是以平添三分迷離;馥郁的氣息進鼻沁腑,一切使人舞蹈場地如墜黑甜鄉,如屍解宮。

秦淮河夏季景致之所以獨領風流,至多一半應回功于燈船。泛船消夏演進到這一個步驟,顯然重要目標已由乘涼轉向了文娛。

這般環球無雙的奇景,天然引得文人騷人爭相吟詠。此中,杜濬作于清順治四年頭夏的《初聞燈船宣傳歌》最為人所稱道。聽說,名流周亮工在秦淮年夜宴賓客,兼不雅燈船,席間拿出百金,公然征求詩作。杜濬不等他人反映,站起身來,劈手奪過荷包說:“周兄是念我家貧,有興趣救濟我了。”只見他略一思考,振筆挺書,半晌撰成174句的長歌,滿座為之折服。

杜濬見義勇為,既是自矜才藻,也有持久思慮作為根柢。他借明代燈船之興衰,透視政事、國運之變遷。詩中寫道:“江陵(張居正)此日強盛成,圣人宮中奏云門。后來宰相皆福人,普天物力西北傾。”

燈船問世在萬舞蹈場地積年間,張居正變法之后。此次變法拯救了底本顧此失彼的朝廷財務,但經濟上南進北退之勢也愈加明顯。萬歷六年,處所夏稅絲絹,“如單論絲兩,則南北幾至八一之比”。南邊所占九分之八,盡年夜大都又由蘇浙等地進獻,故杜濬有“普天物力西北傾”之慨。燈船即是這鮮花著錦地界所催生的項目。

及至明末,秦淮燈船一直流光溢彩。南明弘光帝即位于南京,政權僅保持一年。即使在此時,照舊嘔心瀝血,燈船扮演不斷改進。孔尚任以此為佈景的《桃花扇》寫到,陳貞慧、吳應箕訪問丁繼之水榭。小僮應道:“我家主人赴燈船會往了。”聯絡接觸時局,讓人不由怒弘光政權之不爭。待清軍攻下南京,這絕壁邊的繁榮戛但是止。

清初諸帝崇尚簡樸,燈船恢復遲緩。乾隆帝即位后國庫充盈,燈船乃一舉回復,並且踵事增華。乾隆中葉,鐘山書院山長夏之蓉《謝太守禁秦淮燈船,詩以美之》有句“邇來更有樓船好,四面朱簾碧紗綠”,自注“碧紗樓船之制,其來只五六年,始一二大族為之,轉相仿效”。船艙底下載酒,艙中坐客,四面鑿窗,碧紗作簾,珍貴而更合適游覽。五六年間蔚然成風,足見風俗轉移之快。

當真說來,燈船除了供給文娛,也供給生計。藝人、船工不用說得,燈展、飯店也受害很多。揚州長春巷南側門面,多半是租燈展。瘦西湖上燈船,所有的從此租燈,一燈八共享空間錢,贍養了諸多蒼生。

同治三年,曾國藩收復南京,行將重振燈船列為要務。江寧知府涂宗瀛專門謁見曾氏,勸他禁行燈船,以免鬧事端。

曾國藩笑道:讓我先領略一下,再禁不遲。他約上本身新聘請的鐘山書院山長李聯琇,夜泛秦淮。只見,燈船遍布河面,樂聲此起彼伏。曾氏欣慰很是、徹夜游玩,凌晨仍興高采烈,喝酒于岸邊。

來日誥日,進官廳辦公,召來涂宗瀛告訴:我在河上待了整晚,承平無事,盡可安心。況且小平易近賴此為生,燈船切不成禁。涂氏唯唯而退。秦淮燈船由小變年夜,就在同治三年以降。

秦淮河河流狹小,長十余米、寬近3米的年夜燈船多了,就會發揮不開。光緒末年,這種年夜船增添至三四十艘,在河里摩肩相繼,動輒互撞,極不便利。由此之故,年夜燈船風行了50年便即衰敗。

1923年8月,朱自清、俞平伯同游秦淮,所見最寬綽的船只不外“可容二三十人”,已然縮減回鐘惺筆下“每舫載二十許人”的舊時範圍。

縱覽前人泛船消夏風氣的變遷,與城市形狀、經濟趨向、朝代更替、政策導向甚至天然地貌都存在親密聯繫關係。掌故家黃濬有言:“凡談游衍之樂者,必知雖大事亦皆系于史跡與地勢之盛衰”,誠可謂不易之論。

(作者單元:華東師范年夜學國際漢語文明學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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